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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美学的现代境遇与意义生发(7)
中国现代美学发生发展的时空背景较之古代更为复杂。不但现代美学家身上儒、道身影交叠难辨,庄、禅取向浑然难分,更重要的是西方思想的强势进入。中西文化碰撞交流可以说是20世纪学术最大的背景,中西美学也在这一大趋势下互相借鉴、交融、渗透,突破疆域,更新发展。老庄道家也随之成为理论界的焦点,成为人们拿来进行中西互释、中西贯通的理想的传统思想资源。柏拉图、康德、克罗齐、尼采、叔本华、弗洛伊德、海德格尔、德里达等西方哲学家成为20世纪中国美学界重复率最高的名字,超功利、直觉主义、个性、自由、解构、生态等引领时代风潮的核心美学概念,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唯美主义、存在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意象派、现象学顺利入主中国学界,纯艺术思潮、怀疑否定思潮深得人心。这些西来的理论观念能迅速畅达中国现代美学界,正在于老庄艺术精神这一中介的引渡。相对于以上所列举的这些派别思潮,老庄艺术精神及其影响所及的中国艺术经验有力构成了中国现代美学创构者们的“前理解”,通过“视界融合”,西方理论思潮通过与中国经验的结合拓展其理论视野,老庄艺术精神在与西方文化思潮的碰撞、对话、融合中彰显其现代价值。老庄艺术精神以“类似”或“潜在”倾向为西方“异质”理论的入传提供了本土化土壤,崔大华曾以为“庄子思想是我们消化、吸收异质文化的观念的桥梁、思想的通道”,(35)梁枢:《庄子的世界与世界的庄子》(访谈),《光明日报·国学版》,2008年12月12日。这可谓道出了老庄艺术精神在中国美学接受西方理论时的中介桥梁作用。
2.隐型影响与显型影响
道家美学的现代影响、老庄艺术精神与西方美学思想的汇通,还表现出那样一种重要特征,那就是由于“美学”这一概念、它所指称的学科,以及围绕这一学科而建立的名词系统,来自于西方。而富含艺术精神的老庄原典却不是以艺术为对象进行理论探讨的哲学著作,其深刻影响到的中国古代艺术批评,也鲜有自觉的、系统的理论阐发。在“欧洲中心论”思维强势、中国学术实现现代转型的二十世纪,外来的西方理论就处在一个显在的位置,而老庄道家的影响,则表现为隐型状态。研究道家思想与中国现代美学,就要让人深信,在中国美学的现代建构中,除了处在显型位置的西方影响外,还存在深厚而强大的本土渊源,道家是最重要的一极。而且,道家思想与影响到的西方思想具有可沟通性、可互释性。正是由于这些,许多中国现代美学家很自然“汇通”了中西!
关于这一现象,也体现在对道家艺术精神的阐发上。台湾学者丁履譔曾这样认为:“在老庄的书里,找不到对艺术此一事实的正面肯定。于是,他们对美学的理论的层次,只作了比喻性的透露,有待于读者对庄子一书作侧面的,或隐然的体悟。”“这一体悟与把握,实有待于对现代西洋美学的会通之后,才能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换言之,对近代西方美学思想的了解,有助于对庄子艺术精神的阐发。”(36)丁履譔:《美学新探》,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0年版,第74页。丁履譔的表述可能有“欧洲中心论”的嫌疑,但在中国美学现代进程中西方美学由于有明确的学科意识、明确的概念范畴,其影响处在显在位置,则是符合历史实际的。
然而本文要强调的是,影响的显型形态尽管明显,不仅有明确的“事实关联”、“实证依据”这些“影响研究”的硬资料大量可见,而且西方的很多主义、理论多被标举、标榜(如王国维之于叔本华、朱光潜之于克罗齐),但隐型影响可能更为强大、弥漫、深入骨髓。首先是因为中国现代美学家接受西方并非不加选择,而是深受其“前在视野”影响;其次,在对所接受之西方思想的理解上,往往在与中国传统语言、思维陌生的部分,在接受过程中遭到自然淘汰,而与中国传统思想相通相似之部分,一点即通,莫此亲切,迅速获得人们的理解与接纳。即使在比较极端反传统的五四时期,“当时在思想界有影响的人物,在他们反传统、反礼教之际,首先便有意或无意地回到传统中非正统或反正统的源头上去寻找根据,因为这些正是他们比较熟悉的东西。至于外来的新思想,由于他们接触不久、了解不深,只有附会于传统中的某些已有的观念上,才能发生真实的意义。”(37)余英时:《五四运动与中国传统》,《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46—347页。外来的新思想“只有附会于传统中的某些已有观念上,才能发生真实的意义”,道出了那段历史外来影响与本土化的实际。老庄思想对于中国现代美学是一种民族情感的寄托、精神价值的“承传”,西方美学思想对于中国现代美学更多是一种现代学术规范、话语方式的“照见”。因此我们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美学建构,是以处显的西方现代美学的概念为色相,而以隐型的老庄道家艺术精神为底蕴的。
文章来源:《现代交际》 网址: http://www.xdjjzzs.cn/qikandaodu/2021/0127/64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