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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叙事中的神性寓言 ——评阿来新作《云中(3)
“老乡,请问在哪里取水?
阿巴说:请不要叫我老乡,我的名字叫阿巴。”[2]
像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作为云中村唯一的祭师,阿巴被赋予了与一切神灵鬼魂对话的职能。但阿巴自己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这是一个贯穿全书的疑问。阿巴的爷爷和父亲都是云中村自然传承的祭师,但他自己却是在政府“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班”中培训出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年幼时在农业中学的受教育经历,云中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发电员的履历,也让他从内心怀疑鬼神的存在。阿巴回忆自己幼年的经历,身为祭师的父亲带给了他安抚鬼魂的感性体验,学校课堂上的老师们则教导着“不怕鬼”的鬼怪故事——
“父亲看母亲一眼:鬼把你吓着了?
孩子不承认:老师讲的是不怕鬼的故事。
不怕鬼?那就是有鬼。
不怕就没有!
那等于说有。”[2]
直至云中村最终不复存在,小说通篇都没有在事实层面确认鬼魂的存在,但在祭师阿巴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世间存在鬼魂的相信是一个逐步强化的过程。
云中村上几代人是相信鬼的,而且鬼魂也确有其现实存在的方式——
“让一只火钳像人一样迈开腿走路。让碗自己盛满茶水。让发酵的酸奶变得能酸掉牙齿。让一只牛突然说话。让成熟的苹果不断砸中同一个人。让一个穿了新衣服的人跌进水渠。”[2]
云中村人喜欢用这样具象化的方式来表现鬼魂的存在,这些鬼魂并不像汉族传统文化中那样总是阴森可怕,更像是人死后在世界上的另一种存在方式,他们会害怕、会饥饿、会悲哀,和人们一起感受人间百味。也正是因此,祭师的职责之一就是沟通和安抚鬼魂,消弭它们的怨气,让人鬼各得其所。
随着科学时代的来临,云中村传统的对鬼神的认识不再被现代科学接受,人们不再相信鬼神的存在,而接受了现代教育的阿巴自己也对鬼魂是否存在充满怀疑。科学与传统在此处再次构建了一组矛盾,直到地震的到来。人们不愿意相信,亲人在死去后就彻底离开了他们,人们迫切需要鬼魂这种形态,来稍微安慰灾难留下的巨大的悲伤。于是科学和传统交织成的矛盾在人心和情感的需求中得到了消解,阿巴为了看管云中村的鬼魂回到了山里,真正开始履行一个祭师的责任,去安抚游荡在云中村的鬼魂。在与鬼进行沟通的过程中,小说以悲悯的情怀指向自身主题内核——抚慰心灵创伤的力量,歌颂生的希望。正如阿来自己所说:
“我喜欢自己用颂歌的方式书写了死亡,喜欢自己同时歌颂了造成人间苦难的伟大的大地。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质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罪过、悲苦,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过这一切后,人性的温暖和闪光。”
尽管《云中记》通篇蕴含了对重建生命的希望和关照,尤其是对经历灾难之后如何面对死亡(鬼魂)的描写正面而积极,但小说最终却以村庄的消逝和祭师的死亡告终。从灾后的重建新生到结尾死亡的消逝,这一组矛盾的消解,彰显了小说终极价值指向。
“阿巴看见了好多个自己正向自己走来。
那个在小学校听了鬼故事后吓得要命的自己。
跟着父亲去到磨坊,第一次看到祭师安抚鬼魂的自己。
一起随着水电站滑坠到山下死而复生的自己。
阿巴还看到那个失忆而后苏醒的自己。
刚刚当上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笨拙地扮演祭师的自己。
他看到这些不同的自己此时都与自己比肩而坐,镇定自若。
阿巴笑了:都来了,你们都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地翻了一个个儿,把他和若干个自己都包裹起来,用房子的废墟,用泥土,用从大地深处翻涌而出的石头,把他们都包裹起来。
黑暗降临了,阿巴随同黑暗一起,被推向山下。
大地以这样的方式,拥他入怀了!”[2]
至此,小说终于在矛盾的消解之中完成了对主旨的书写,独自一人重返云中村旧址的祭师阿巴,在死亡的时刻抵达了圆满的境界,他再也不必被生命中的困惑所纠缠,现代的传统的、科学的鬼神的,这些他作为被新旧交替的时代所裹挟的人所很难真正理解的事物,终于不再困扰着他。阿巴就这样与自己和解了,他与云中村、与自然灵性彻底地融为一体,成为了消逝的云中村最后一个注脚。
文章来源:《现代交际》 网址: http://www.xdjjzzs.cn/qikandaodu/2021/0204/6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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