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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叙事中的神性寓言 ——评阿来新作《云中(4)
三、寓言:重构精神生活的生动图景
地震来袭的时刻,云中村人失去了他们世代赖以生存的故土,《云中记》全景式地还原了人们处理灾难的后续、重建新生活、安抚心灵伤痕的过程,把失去和重生紧密结合在了一起。在此基础上,阿来在云中村和今日人们生存的世界之间构建了一个对应关系——地震带来的毁灭和消逝可以通过迁徙和重建解决,但如果精神的世界遭遇危机,属于心灵的土壤被资本的力量颠覆,那么人们又将何以安放受灾的心灵?
这绝不是杞人忧天的问题,云中村受灾迁徙之后,现代生活和资本时代对乡亲们生活方式的影响在文本中随处可见——
“云丹一说这话,阿巴心上就热了。他说:坐下来吧。我们两个人还没有“告诉”呢。
‘告诉’,是瓦约乡的古老风俗。两个人在路上遇见,要是昨天才见过面,就互相把昨天以来的事情告诉一边。要是一个月一年没见过面,就把一个月一年以来的事情告诉一边。所以,方圆百十里,全乡七个村子家家户户的事情,彼此都清清楚楚。现在,除了一些守旧的人,没有多少人耐烦两个人站在路上,重述一天、一月、一年来所经过的那些事情了。
阿巴感叹,现在的乡亲,互相都不再知根知底了。
四年多的时间太长了。”[2]
不仅乡亲们之间开始变得生疏,随着瓦约乡旅游业的兴起,有农家乐涂改了乡政府制定的菜价标牌上的数字,还有人家用山羊肉冒充野羊肉以提高价格。游客录制的视频上了网,引来了舆论的爆炸式批评。除此之外,还有在村外的现代社会迷失的央金姑娘和中祥巴,他们返回云中村的目的是为了获取高额利润,伤痛的经历反而成为了他们牟利的本钱。
正如阿来所说:“当一个小说家尽其所能做了这样的表达。那么,也会希望读者有这样的观点:在阅读时把他者的命运当成自己的命运,因为相同或者相似的境遇与苦难、不同的人、不同的族群,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或者曾经遭遇与经受,或者会在未来与之相逢。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一个文本都是一个人类境况的寓言。”[4]
因此,紧紧围绕地震主题的《云中记》,不仅讲述了人和自然如何相处的故事,更是一则有关于今日生活图景的心灵寓言。
阿来在这本书中曾经这样描写云中村的野草——
“草从两边往路中央蔓延。草不慌不忙。草先让柳树的叶子,桦树的叶子落满路面,去年的压着前年的,今年的压着去年的。草等这些层层叠叠的落叶腐烂。让被云中村人踩了上千年的坚硬路面变得松软、然后,才把根伸过去,才把种子落在上面。最多再过两年,草就能把这条路完全掩没了。”[2]
当所有既定的传统不可避免地走向消逝,当淳朴而古老的生活方式受到剧烈冲击,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个体都将像云中村的村民一样,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变化,并且在失落了故土的地方重构自己的精神世界。
所幸,正如书中所昭示的那样,在灾难造就的废墟之上,蕴含着人间勃勃的希望。人们哀悼所有已经消逝的事物,也在自然和时间的抚慰中收获新的生活。
时隔十一年,阿来的这部长篇文本再次把汶川地震这个民族的创伤记忆召唤到了我们眼前。从2008年到2019年,亲历过这一事件的作家有无数时机可以开始动笔,也有无数主题可以任意选择。但幸运的是,阿来最终选择了最适合自己、同时也最能体现其精神性和生命深度的书写形式。
《云中记》是阿来完全聚焦现实书写的填补空白之作,从《尘埃落定》《机村史诗》中充满时代和宿命质感的的历史想象书写转向重大社会题材中的个体生命关怀,毋庸置疑,《云中记》将跻身近年来最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我们可以为这部作品总结出许多特质,比如它宛如诗歌的咏叹式语言风格之美,层层回忆和现实交织的整体结构之美,而在这种种特质之中尤为突出的,莫过于文本中浑然天成的神性光辉及其对个体独特生命体验的聚焦。即使小说聚焦的是灾难这样沉重的主题,跟随着云中村最后一个祭师的步伐和视角,作者也同样展现出了文学之于人们的温暖与救赎,让时间赋予了文本免于痛苦的力量。
在小说结尾,阿巴俨然已经与云中村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同时具备人性和神性的特殊形象。从最初的半吊子祭师成长为人性与神性的自然结合,阿巴在重回云中村这条返身追寻的道路上,在新生与消亡、现代与传统、科学与鬼神等一系列矛盾的消解过程中艰难跋涉,返璞归真。在此基础上,小说本身也最终挣脱了灾难题材和灾难本身沉重的束缚,以其独树一帜的诗性想象和理性哲思,为当代社会的人文精神生存现状揭示了一则丰富而生动的寓言图景,也为当下文学照进现实的探索昭示了一种充满希望的可能与面向。
文章来源:《现代交际》 网址: http://www.xdjjzzs.cn/qikandaodu/2021/0204/64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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