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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美学的现代境遇与意义生发(5)
笔者认为,“中国艺术精神”是一个不宜被泛化、不应被滥用的特定话题。一旦被泛化,讲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就会很容易流于空疏、过于宏观。尽管之前关于“艺术精神”之类的概念多有出现,如王国维的重要论文《屈子文学之精神》,郭沫若说《庄子》中“梓庆削木为”的寓言故事“可以道尽一切艺术的精神”“这没功利心便是艺术的精神”,(21)郭沫若:《生活的艺术化——在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讲》,《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11页。宗白华称汉末魏晋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22)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77页。,但作为一个完整概念提出且作出系统的理论阐发并产生重大影响的,还是徐复观。当然,徐复观之前,包括宗白华、特别是现代新儒家一些学者(如方东美)做过铺垫工作,唐君毅更是第一次提出了“中国艺术精神”这一概念。(23)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参见孙琪:《台港新儒学视野下的“中国艺术精神”》,暨南大学文艺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孙琪:《中国艺术精神:话题的提出及其转换——台港及海外新儒学的美学观照》,广州:世界图书广东有限出版公司2012年版。我们应该从现代新儒学的问题阈中去理解“中国艺术精神”的意义。
现代新儒家认为,科学、宗教、艺术、道德为文化精神之四维(徐复观则认为科学、道德、艺术为文化精神的“三大支柱”),西方以科学、宗教领先世界,而中国则在艺术与道德上具有优势。这是中华民族建立文化自信、自立世界之林的基石。“所谓道德艺术精神与科学宗教精神之不同,即主观(我)与客观(物——此物取广义同于对象)之和谐融摄关系,与上(指西方——引者)所谓主观与客观之紧张对待关系之不同。科学精神为主观之自觉,去了解客观自然或社会之精神。宗教精神为主观之自觉,去信仰皈依客观之神,而祈求与之合一之精神。艺术精神为主观之自觉,欣赏客观之境相,或求表现意境于客观媒介如声色文字之精神。道德精神为主观之自觉,自己规定支配主宰其人格的形成之精神。”(24)唐君毅:《人文精神之重建》,《唐君毅全集》(卷五),台北:学生书局1991年版,第96页。《人文精神之重建》,又名《中西人文精神之返本开新》,1955年由新亚研究所初版。本文所引为该书第二部中之《中西文化精神之比较》,最初于1947年4月在《东方与西方》第一期发表。现代新儒家有一个共同的思想,那就是中国文化的精髓和显相就是艺术精神。钱穆就认为《诗经》中的比兴“即是人生与自然之融凝合一,亦即是人生与自然间之一种抽象的体悟。此种体悟,既不属宗教,亦不属科学,仍不属哲学,毋宁谓之是一种艺术”,“中国文化精神,则最富于艺术精神”(25)钱穆:《中国文学论丛》,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44页。。方东美亦言:“中国人总以文学为媒介来表现哲学,以优美的诗歌或造型艺术或绘画,把真理世界用艺术手腕点化,所以思想体系的成立同时又是艺术精神的结晶。”(26)方东美:《原始儒家道家哲学》,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5年版,第10页。面对西方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中国传统的儒和道作整体通观,而一旦具体深入到中国艺术的时候,他们又自觉不自觉地注重于儒、道的分辨:
孔子之艺术精神是表现的、充实的,而非观照的、空灵的。纯粹之艺术精神重观照。观照必以空灵为极致。统于道德之艺术精神,必重表现其内心之德性或性情,而以充实为极致。故孟子曰充实之谓美。此种艺术精神盖较纯粹艺术精神为尤高。(27)唐君毅:《人文精神之重建》,《唐君毅全集》(卷五),台北:学生书局1991年版,第108页。
正是在现代新儒学“中国艺术精神”探讨中儒道分辨、以儒统道的整体语境中,不同于唐君毅之儒家艺术精神高于道家之论,徐复观独标老庄的纯粹艺术精神,就具有特别重大的美学意义。该书实际上包含两大部分,孔子、庄子为一部分,中国山水画论史为另一部分。在前面部分,尽管也谈论了孔子的音乐思想,但压倒性的大比例篇幅却在对庄子艺术精神的阐发。至于后面的山水画论史,那更是庄子艺术精神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的展开、落实!也就是说,洋洋三十万言的“中国艺术精神”著作,却几乎在探讨庄子的艺术精神!
对徐复观标举“中国纯艺术精神”来疏释庄子,这一徐氏本人认为“瞥见庄生真面目”的创见立即在台湾学界产生了深远影响,台湾学者颜昆阳、黄锦鋐、吴怡、李宣侚、董小蕙、郑峰明、朱荣智沿着徐复观开创的“老庄艺术精神”足迹继续深化、反思。徐氏的这一著作自1987年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在大陆出版以来,也立即在中国美学特别是庄子美学、中国山水美学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张法称“徐先生对中国艺术精神的阐发可以说就是传统与当代、中国与世界双重对话中飘出的悠扬笛声”,并认为这“一个重大的学术发现,或曰理论建树,它影响了整个中华文化圈对庄子美学思想的讨论。如李泽厚有关庄子审美的人生态度的观点,大概就与徐先生的庄子观有渊源关系”(28)张法:《徐复观美学思想试谈——读〈中国艺术精神〉》,李维武编:《徐复观与中国文化》,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14页。。张节末虽然认为以“艺术精神”这一有近代“美学”色彩的术语来解庄,对庄子思想做了“合乎情理但有违庄子本意”的误读,但是仍高度认可徐复观“对庄子美学做了深度的发明,于奠定庄子在中国美学史上的开山地位厥功甚巨”(29)张节末:《徐复观对庄子美学的发明及其误读》,《浙江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这些评论都充分肯定了徐复观对中国美学研究的意义,特别是作为道家美学阐释史上的一座丰碑的崇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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